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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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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離了宴席, 甄伏由楊嬤嬤攙扶著進了偏殿。

方才為了躲避曹顯的視線,大步一跨,讓本就因久站犯疼的腰背雪上加霜。

眼下她只能如一坨軟一般扒拉在軟榻上, 由著楊嬤嬤將鎮痛的藥物按揉在淤傷處。

好不容易緩過勁,她才慢慢吞吞地撐起身, 一邊不住地與嬤嬤道謝。

“嘭——”

甄伏才攏好衣帶, 偏殿的紅木門忽地被人從外推開, 一股勁風倏地撲入殿內。

驚得楊嬤嬤一個激靈站了起來,往外走去作勢要呵斥殿外沒有通報的宮人以及莽撞的來人,卻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疾步繞過屏風內側走來。

她登時噤了聲,止住腳步福了福身子,才輕聲見禮。

曹顯只略略頷首,隨即揮手示意楊嬤嬤退下, 便將眉眼掃向還在軟榻上的甄伏。

他的視線甫一觸及被解下置於一旁的護腰和鎮痛傷藥後, 便是一頓, 沈得可滴出水的臉色才稍稍緩和幾分。

甄伏杏眸撲閃了幾下,見他仍是沈聲不語,心下一悸, 才作勢要起來向他行禮。

她一手扶腰,一手扶著榻沿, 起來的動作仍很艱難, 這裏頭有七分是真,剩餘三分是裝的。

曹顯睨了她一眼, 走上前來,將她半起的身子按回矮榻上, 又輕而易舉地將她挪到一角,用引枕給她墊出一處舒適的靠背, 才開口說道:

“你這腰要是真傷了還怎麽給劉閩跳破陣舞?”

他說的話雖不大中聽,有揶揄的意思,但動作有條不紊,聲音語調也是慣常的森冷,沒有什麽異常。

於是,甄伏心下的忐忑便少了一些,畢竟她方才便想清楚了,不過是曾經編了個舞送給劉閩,她為何要覺得自己做了什麽見不得光的事?

思及此,她小心翼翼地將視線移到曹顯冷沈的臉上,見他細密的睫羽低垂,擴大的陰影掩去大半的神色,暫且猜不透他的心緒,只能小心翼翼地應承:

“這舞不跳很多年了,更別提要跳給劉天子看。”

“怎麽,憑著年少的情誼不多跳幾次?”

曹顯施施然坐到甄伏身側,擡頭正眼與她對視,語氣仍舊淡淡,只不過這話聽在甄伏耳中,總有幾分怪味。

此時,他的臉朝向燭光,變得清晰起來。

大約是因為喝了不少酒,他眼下有些暈開的酡紅,一雙鳳眼浸在水氣裏,如一只濕漉漉的雄鷹盯著她看。

甄伏幾不可見地縮了縮脖頸,才咽了咽唾液,避開他的視線,挑揀問題的“重點”低低回道:

“本就是專門為慶生辰而編排的舞蹈,哪有日日跳時時跳的道理?”

“你倒是個拎得清的。”

曹顯清笑了一聲,聲音明亮得甚至有些歡快,但甄伏卻在裏面聽出了幾分嘲諷。

“一次編舞便能讓劉閩為你求賜婚聖旨,那到我這處當如何?”

沒等甄伏琢磨清楚這話的意思,曹顯又發話:

“也編個舞,再與平寧公主那樣一番搔首弄姿,討人歡心,再求一道聖旨?”

這話意思已t十分明顯。

甄伏猛地擡頭看他,見他挑釁意味甚濃的鳳眼揚起,下巴高擡,是居高臨下瞧不起人的姿態。

她眸色一冷,周身畏怯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代之以冷冽孤傲,沈聲道:“主公慎言。”

破陣舞確實是為慶賀劉閩生辰而編不錯,但甄伏並無借此求天家青睞的意圖,所謂賜婚聖旨不過是一場巧合。

況且那破陣舞本是剛柔並濟之舞,為的是凸顯對受賀之人節節高升的祝願,是正氣十足的舞蹈。

然劉寧偏偏在這舞中加入了許多異域風采,是以,在宴席上呈現出來的破陣舞早不覆甄伏初創時的恢弘大氣,反添了許多諂媚討巧之色。

劉寧所作所為她不想予以過多點評,但她沒覺得自己應該為此而受到無端的指摘。

思及此,甄伏聲色一冷:“阿伏沒有以色討人歡喜的習慣,主公說的那些我做不到。”

“若是主公覺著平寧公主的舞好,我瞧著她應當很願意一直留在濮國,陪主公夜夜笙歌。”她又挑眉瞪了曹顯一眼,不忘挖苦一句,眸中也盡是挑釁。

曹顯也是個不肯服輸的,一見她趾高氣昂,便猛地湊近她,兩指用力捏住她的下頜,挑眉與她對視:

“我看你是只願意跳給別人看,而非要在我這兒藏拙。”

是了,她是慣會藏拙的。

最開始裝作膽小柔弱的一介平民,不肯跟他回軍營。

後又佯裝自己是個柔弱淺薄的游客,日日想著如何離開晉地。

然每每到生死之際,又將家當掏出,惹得眾人皆不得不為她拍手稱奇。

便如今日,他竟才知道,她除了曉文理竟還通樂舞。

甄伏不知曹顯心中湧起的千重浪花,只不畏曹顯的壓迫,反揚起下巴,迎向他,輕哼一聲:

“原以為能在主公面對強敵時能獻上一二計量便是阿伏對主公莫大的助力,卻不想主公整日只盼著我如鶯鶯燕燕般在您的身邊翩翩起舞,真是可笑。”

她游走民間時見多了男子流連風月場的醜態,便更厭惡於曹顯的無理取鬧,是以分毫不讓,語氣鏗鏘,一字一頓砸在曹顯繃緊的臉上。

殿內的燭火隨風輕輕搖動,連帶著兩人的鼻翼與睫羽也皆似輕輕顫動。

細微的呼吸在兩人之間狹窄的空間裏流動,互不相讓,挑戰彼此的底線。

不知過了多久,曹顯像是嘆了口氣,捏在甄伏下頜處的兩指微微一松。

甄伏終於得了松快,不至需要一直繃著腰背擡頭看他,身上一松便往後輕輕靠在引枕上,不再去看曹顯。

此時,她還不想與他說話。

“往後不要再給別的男子編舞獻舞。”曹顯終是先開了口,語氣也軟了下來,伸出手想要繞到甄伏的腰後給她按揉。

甄伏沒有搭理他,還下意識一躲,抵觸他的觸碰。

曹顯的手隨之一僵,但很快便回過神,擡起另一手臂攔住她的退路,又徑直將手按在她的腰上,輕輕按摩起來。

“方才是我出言不遜。”他像是終於意識到自己對甄伏的不敬重,聲音裏已經帶上幾分歉意,“往後我不會再說這些話了。”

他的語氣放柔不少,手上的動作也變得更加輕柔。

估摸是因為多日來幫著甄伏處理淤傷,早已練就出了合適的力道,腰上的舒適讓她心裏也跟著熨帖不少,惹得她心裏不由暗暗稱奇:這一向孤傲得不可一世的曹主公竟然學會了向人低頭?

她心下驚訝面上卻不顯,保持噤聲不語的狀態。

“我不過是一時失語,你非要與我置氣?”

已經按捺不住的曹顯聲音忽地拔高,按在甄伏腰上的手也跟著一重,惹得她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擡頭瞪他。

曹顯見她終於有了反應,本有些慍怒的神色稍縱即逝,又換上幾分尷尬,頗有些討好的意味,支支吾吾:

“我只是看不得你曾經和別人有過那般深厚的情誼。”

這樣的曹顯,甄伏也是第一次見,她心尖一顫,不由笑出了聲。

這一笑可不好,好面子的曹顯臉色當即一沈,惱羞成怒,又一次靠近她,將她的腰身攏緊,作出要欺負人的模樣。

甄伏頓覺不妙,忙將手抵在他的衣襟前,扯開話題:

“你也不看看阿寧專門在你這處獻舞是何用意?”

“不是昭然若揭?”曹顯盯著她閃避的眼睛,眸色一暗,不以為意道:“從前外族想送女子來我濮國,都是這種戲碼。”

甄伏一聽,“哦”了一聲,也不和他分辨其他,只道:“若是後漢真的要送阿寧來和親,你當如何?”

“我不會娶她。”曹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甄伏看向他斬釘截鐵的眼神,思量了片刻,才說出心中的疑慮:“如果使臣帶了天子的旨意來呢?”

曹顯聞言,嗤笑一聲,“你道我會在意他劉閩一張廢紙?”

劉閩可能帶旨意來送公主結親,必也有可能要接甄伏回後漢,難道他都一一答應?

絕無可能。

“若是違逆天子旨意,他們便有足夠的理由向你討伐。”甄伏沒將曹顯的劍拔弩張放在心上,只心平氣和道。

曹顯聽罷,又是一聲冷笑,“此事我早有防備,無懼於他。”

“秋收還未結束,糧草還未充盈,此時若撕破了臉,本因伐晉消耗了多數戰力的濮軍不會占據上風。”

甄伏緩緩與曹顯說著他也許早已分析過的局勢,

“急於成戰,兩敗俱傷,生靈塗炭,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曹顯知道甄伏說的在理,但有些事他不會讓步。

他別過頭,似不想多言,作勢要從榻上起身。

甄伏見狀,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將他束在身邊,柔聲說出自己的想法:

“或可將戰期後延,等一個好時機。”

曹顯蹙眉,轉頭看向她,瞇眼看向她泰然自若的神色,忽地想起前幾日劉勇查到的那起沖撞了她的民憤的起因,忽地眸色一亮:

“你是說可借力?”

甄伏緩緩點了點頭,隨即便將計策娓娓道來......

大約過了盞茶功夫,外頭的宮人便聽見殿內好一陣茶碗打翻的聲音,還有甄伏與曹顯的對罵。

這爭吵不過是圍繞破陣舞——曹顯對甄伏為他人編舞不滿,而甄伏則因巴蜀來使鬧著要跟隨其回歸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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